小人物, 大荒诞|对话《无名之辈2》导演饶晓志

三天前还在上海电影节红毯上被追问"影帝提名感想"的饶晓志，今天在《否极泰来》路演现场瘫在折叠椅上灌冰美式。四十六岁的导演刚结束连续三座城市跑厅，衬衫领口蹭着粉底渍。他新片主角是个在义乌倒腾翻新手机的混混，银幕里摔得鼻青脸肿，银幕外导演眼底也熬出血丝。

有人把保温杯递过去，饶晓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贵州小剧院啃馒头的日子。那时每场话剧散场，他都蹲在安全出口数提前离场观众。"比失恋还难受。"现在不同了，《否极泰来》首映礼上有个中考完的男孩站起来聊存在主义，全场哄笑时导演眼睛亮得吓人。年轻观众能穿透荒诞外壳摸到故事核，这比当年《无名之辈》七亿票房更让他震动。

新片布景比当年狠得多。他把陈三金这个奸猾小贩塞进"楚门秀"式骗局，超市打折鸡蛋都要计较的角色，突然被架上反恐英雄位置。这设定来源于前年义乌的真实新闻——某商户误把玩具枪报价单发给中东客户，竟引来国际刑警调查。当二十台缝纫机在影棚轰响，群演操着十国方言讨价还价时，饶晓志对着监控屏啃指甲。剧组都知道这是导演焦虑时的小动作，就像他手臂上文着的荒诞派作家贝克特，看似平静的肖像下藏着存在主义的暗涌。

青年导演捧着冰咖啡求教怎么熬过差评时，饶晓志总指着手腕结痂的烫疤。那是《你好，疯子》票房惨败后拿烟头烫的。"咱们这行最残酷的是，观众没义务等你成长。"路演现场放起混剪花絮：王砚辉为个摔跤镜头拍十七条，程怡揣着三个月孕肚在冷冻库里嘶喊。背景音里市场总监还在吼"喜剧标签不够鲜明"，导演却把家庭DV拍的素材剪进正片——程怡母亲蜷在火车站啃冷包子的画面，比所有笑料都扎心。

有人翻出他五年前访谈"电影需要新语言"的宣言，新片真把综艺选秀现场搬进缉毒战场。投资方撤资那晚，制片人看他默默把房产证塞进文件袋。"短视频切碎叙事？那咱就把碎片拍成利器。"直播打赏音效混着枪战声炸响时，前排学生笑得呛出眼泪，后排中年夫妇却攥紧湿纸巾。饶晓志躲在放映机光柱后啃手指，直到字幕亮起才吐出半句："你看，观众没我们想的那么胆小。"

业内说他是带着镣铐跳舞的疯匠，倒像义乌商铺深夜卷帘门后的那群人。有人边视频教非洲小孩写汉字边分拣指甲钳，有人把"特朗普应援帽"改成"普京万岁"只用半小时。陈三金们制造着世界运转的零件，自己却卡在生存齿轮里。饶晓志镜头扫过货架里印错的国旗，总想起电影节红毯上那些笔挺的西装后背："咱们努力熨平褶皱的样子，本身不也是种荒诞？"

片子末尾有场没台词的重头戏。程怡蹲在货箱间整理盗版玩偶，晨光把她浮肿的眼袋照成金色。道具组准备的三百个玩偶里，混进饶晓志从老家带来的旧玩具——缺胳膊的奥特曼胸前贴着"修好收费五元"纸条。监视器后的导演突然起身离开，副导后来在消防通道找到他时，烟灰缸里积了七支烟头。"拍着拍着发现最痛的，是那些我们藏起来的脆弱根本藏不住。"